大婚之日，极尽奢华。
十里红妆，从沈家铺到镇国公府，比当年太子娶妃也不遑多让。百姓围在街道两旁，议论声、惊叹声、鄙夷声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我穿着内廷司赶制的超品国公夫人冠服，头戴沉甸甸的九翚四凤冠，由全福夫人搀扶着，一步步踏进镇国公府。
喜堂之上，我隔着珠帘，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射来。好奇的，鄙夷的，看戏的。
我也能感受到身侧那道挺拔沉稳的身影。
江怀瑾。
我的新郎，我名义上的夫君，我……暗恋了多年的人。
没有人知道，很多年前，那个因为我送了一块不值钱的玉佩，就对我温和一笑的落魄少年，早就刻在了我心里。只是后来，他成了威震天下的镇国公，而我，阴差阳错，差点成了他的儿媳妇。
盖头遮挡了视线，我只能看到他一双织金云纹的皂靴，和偶尔垂下的，骨节分明的手。
礼仪繁琐，唱喏声不绝于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高堂空置，只拜牌位）
“夫妻对拜——”
在对拜俯身的那一刻，我似乎听到身侧传来一声极轻极低的叹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礼成。
我被簇拥着送入了洞房。
镇国公府的正院“锦墨堂”，比我想象中更为肃穆沉静，摆设精致却透着一股冷硬之气，像极了它的主人。
我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喜被的千工拔步床上，手心微微沁出薄汗。
不知过了多久，喧闹声渐远，脚步声由远及近。
房门被推开，沉稳的步子一步步走近。
我的心，随着那脚步声，一点点提了起来。
一股淡淡的酒气混合着松木冷香袭来，一柄缠着红绸的玉喜秤，轻轻探入了盖头下方。
眼前骤然一亮。
我下意识地抬起眼。
烛光摇曳，映照着站在我面前的男人。
他穿着大红的喜服，身姿挺拔如松，并未因年纪而显丝毫佝偻。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紧抿，下颌线条利落分明。不同于江逐的俊美风流，他的英俊是一种经过岁月沉淀、杀伐历练后的冷峻和威严，如同远山积雪，高不可攀。
只是此刻，那双总是蕴藏着雷霆万钧和冰封千里的眼眸里，竟难得地染上了一丝温和，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
久到我几乎要屏住呼吸，脸颊开始发烫。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
“委屈你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我的心猛地一酸，又猛地一胀。所有准备好的说辞，所有伪装的镇定，在这四个字面前，土崩瓦解。
我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颊，但指尖在半空中顿住，又缓缓收回。
“不必害怕。”他转身，走向桌边，倒了两杯合卺酒，“既进了门，往后便是国公府的主母。”
我起身，走到他身边，接过其中一杯酒。
手臂交缠，饮下辛辣的酒液。
他放下酒杯，开始自行宽衣。动作不疾不徐，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低声道：“妾身……服侍国公爷。”
他动作一顿，没有拒绝。
我的手有些抖，解向他腰间玉带的暗扣。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腰间悬挂的一物。
硬硬的，带着熟悉的轮廓。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他墨色中衣的腰侧，悬着一枚玉佩。
玉质只是寻常的青玉，边缘甚至有些磨损，雕刻的如意云纹也简单朴素，与他一身上位者的气度格格不入。
那玉佩……
那是我十岁那年，在街上遇到那个被打得遍体鳞伤、却死死护着一块馒头不放的少年时，心有不忍，塞给他的。连同玉佩一起给的，还有几块碎银子。那时他抬起头，脸上虽脏污，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看着我，很轻很轻地说：“谢谢。玉佩，我日后定当奉还。”
我没想过他还留着。
更没想过，当年那个落魄濒死的少年，就是如今权倾朝野的镇国公，江怀瑾。
我的手，僵在了他的腰间，指尖冰凉，心头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他记得我？
他一直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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