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春末的风裹着玉兰香钻进静安寺旁的石库门弄堂，老洋房的雕花铜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李阿磊站在门槛外，鼻尖还沾着弄堂里飘来的油墩子香——他今早特意绕去买了两个，此刻正揣在蓝布工装裤兜里焐着，怕凉了拿不出手。
跨过高高的门槛，穿堂风卷着檀木香扑来。
正厅的落地窗半开着，阳光斜斜切进来，在磨得发亮的红木地板上淌成一片金河。
爷叔正蹲在炭炉前扇风，蓝布衫袖管挽到肘部，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臂，腕上的玉镯随着动作轻碰，叮铃一声。
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像老式座钟的刻度，精准得很：“景秀的表弟？
鞋跟沾着石库门的青苔，是刚从弄堂里过来？”
阿磊手忙脚乱把油墩子往身后藏了藏，耳尖发烫：“爷叔好眼力！
我是李阿磊，景秀总说您煮的茶比国际饭店的还香，今儿特来讨一杯。”
他弯腰把工装裤兜里的油墩子往八仙桌上一放，油星子在蓝布上洇开两团浅黄的印子，“还带了点自家弄堂的萝卜丝馅，您尝尝？”
爷叔眯眼笑，枯瘦的手指在竹编茶篓上点了点：“嘴倒甜。
坐。”
他起身舀了瓢山泉水，铜壶嘴倾泻的水线在青瓷茶海里溅起细珠，“说吧，找我什么事？
总不是光来喝我老头子的茶。”
阿磊搓了搓手，沙发弹簧“咯吱”响了一声。
他盯着爷叔案头那盆养了十年的文竹，叶尖垂着的水珠晃得人眼晕：“爷叔，我...我想入市。”
“哦？”
爷叔把茶海往跟前推了推，青瓷盖碗“咔嗒”搁在茶托上，“买股票？
还是炒认购证？”
“认购证。”
阿磊喉咙发紧，从裤兜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是景秀手写的便签，上面记着爷叔早年在香港做汇丰经纪人的旧事，“我在银行存了五万块，可听人说这认购证是废纸，我...我想请您给掌掌眼。”
爷叔没接话，抄起紫砂壶往杯里斟茶，琥珀色的茶汤在杯壁上洇出一圈蜜色。
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喉结动了动：“五万块？
现在存银行能吃利息，犯得着往股市里扔？”
“爷叔，您还记得三年前吗？”
阿磊突然开口，眼里亮得像星子，“那时候没人要认购证，五块钱能买三斤大米。
可等明年股市开了闸，这纸片子能换十倍、二十倍的价！”
他从裤兜又摸出个红布包，层层打开是枚银壳怀表——表盘内侧刻着“1985.5.1”，“这是我爹临终前给我的，他说‘阿磊，要信自己的眼’。
我看了三个月报纸，查了七十二份文件，认购证的钱途，错不了。”
爷叔的目光在怀表上顿了顿，忽然笑了：“你这小子，倒有股子倔劲。”
他起身从博古架顶层拿下个乌木棋盒，掀开盖子时，檀木香混着陈年老茶的气息漫开来：“来，陪我下盘棋。
股市如棋局，落子无悔。
你要是赢了，我就跟你说个门道；要是输了——”他把棋盒往阿磊怀里一塞，“把这五万块抱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棋盘摊在八仙桌上，黑檀木棋子油光水滑。
爷叔执黑先行，第一子落在“天元”，沉得像块压舱石。
阿磊捏着白子，指节发白——他在2025年操盘时，电脑屏幕上的K线图闪得人眼晕，可这木质棋盘上的黑白子，倒让他想起老家棋摊的竹椅和蝉鸣。
前半局爷叔稳扎稳打，角上的实地越圈越大；阿磊却不急着围空，专挑边上的拆二，看似松散，实则暗藏引征。
到了中盘，爷叔突然在左边拆三，阿磊心里一跳——这是要断他归路！
可他盯着棋盘半晌，突然想起景秀说过：“爷叔下棋就爱设套，你越慌，他越乐。”
“啪！”
阿磊把白子拍在“大飞”处，这一手看似冒险，倒把爷叔的拆三虚挡变成了实空。
爷叔抬眼，镜片后的目光亮了亮：“好小子，会偷师了？”
两人你来我往，棋至残局时，棋盘上只剩三西个空角。
爷叔捏着黑子迟迟不落，忽然抬头：“你知道我为啥要跟你下棋？”
阿磊摇头。
“股市里的人，要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要么贪心得像填不满的窟窿。”
爷叔用棋子敲了敲棋盘，“你倒好，既沉得住气，又看得清势——跟我当年在香港跑盘时，像极了。”
他从抽屉里摸出张泛黄的纸条，边角卷着毛边，“这是黄河路上三家券商的经理名帖，你拿去，报我的名字，他们会给个方便。”
阿磊接过纸条，手指发颤：“爷叔，您这是...？”
“还有下月初的股市交流会。”
爷叔指了指窗外那株老梧桐，新抽的嫩芽在风里簌簌响，“我带你去见见陈经理、王会计，这些人脉，比你那五万块金贵。”
他忽然敛了笑，目光如刀，“但你记着——记着！”
阿磊挺首腰板。
“赚了钱，别忘本。”
爷叔指了指桌上的萝卜丝油墩子，“你带来的这些小零嘴，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应酬实在；做人要像这茶，清苦里藏着回甘。”
他又摸出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塞给阿磊，“这是你师母绣的并蒂莲，揣在兜里，办事儿稳当些。”
阿磊攥着手帕，喉咙发哽：“爷叔，我...我保证。”
日头偏西时，阿磊抱着油墩子和纸条出了老洋房。
弄堂里的风裹着隔壁阿婆的评弹声，他摸了摸裤兜里的红布包，又捏了捏怀表——那五万块的存折硌着大腿，烫得人心慌，却又暖得像揣了团火。
“阿磊！”
身后传来景秀的吆喝，他扭头，见表哥叼着烟从弄堂口晃过来，“爷叔跟你说啥了？”
阿磊咧嘴笑，把油墩子往他怀里一塞：“秘密。”
景秀咬了口油墩子，油星子沾在嘴角：“嘿，跟你爷叔学的，藏得倒深。”
阿磊望着老洋房飞翘的檐角，阳光在“积善堂”的匾额上跳着金斑。
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脚下的路，不再是弄堂里的青石板，而是铺向1992年的红地毯——而爷叔递来的这把钥匙，正闪着温润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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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爷叔案头那盆养了十年的文竹，叶尖垂着的水珠晃得人眼晕：“爷叔，我...我想入市。”
“哦？”
爷叔把茶海往跟前推了推，青瓷盖碗“咔嗒”搁在茶托上，“买股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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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喉结动了动：“五万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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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从博古架顶层拿下个乌木棋盒，掀开盖子时，檀木香混着陈年老茶的气息漫开来：“来，陪我下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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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半局爷叔稳扎稳打，角上的实地越圈越大；阿磊却不急着围空，专挑边上的拆二，看似松散，实则暗藏引征。
到了中盘，爷叔突然在左边拆三，阿磊心里一跳——这是要断他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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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磊把白子拍在“大飞”处，这一手看似冒险，倒把爷叔的拆三虚挡变成了实空。
爷叔抬眼，镜片后的目光亮了亮：“好小子，会偷师了？”
两人你来我往，棋至残局时，棋盘上只剩三西个空角。
爷叔捏着黑子迟迟不落，忽然抬头：“你知道我为啥要跟你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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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摸出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塞给阿磊，“这是你师母绣的并蒂莲，揣在兜里，办事儿稳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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