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的瓦窑厂己经开了五年了，坐落在禾水河畔的一片开阔地上。
这里土质细腻粘稠，是制作瓦片陶器的好材料。
厂子不大，只有一座馒头窑，几间简陋的工棚，却承载着一家人对美好生活的全部期望。
刘大山年轻时就在瓦窑厂当学徒，练就了一手好手艺。
他做的瓦片厚薄均匀，烧制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敲击时能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些坛坛罐罐更是形态规整，釉色均匀，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老窑主因年老体衰，要将窑厂转让，刘大山东拼西凑，又向信用社贷了款，这才将窑厂接了过来。
开工那天，刘大山特意买了一挂鞭炮，在窑厂门口噼里啪啦放了好一阵。
他带着全家人在窑神像前上了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俊俊学着父亲的样子，小脑袋磕得咚咚响，惹得大家都笑了。
"往后啊，咱们好好干，日子一定会越过越红火。
"刘大山望着窑厂，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起初确实红火了一阵。
刘大山为人实在，做的瓦片质量好，价格又公道，附近几个村子的乡亲都愿意来他这里订货。
那段时间，窑厂里的窑火几乎日夜不熄，工人们忙得脚不沾地。
拉坯的拉坯，晾晒的晾晒，装窑的装窑，各个环节井然有序。
招娣放学后常带着俊俊来窑厂帮忙。
她喜欢看工人们用灵巧的手将一团团泥巴变成各式各样的器物。
俊俊更是对这一切充满好奇，时常踮着脚尖看工人们操作。
有一次，他趁人不注意，偷偷用手指在还未干透的瓦片上画了个小人儿，被刘大山发现后，非但没挨骂，反而得了个小泥人做奖励。
"俊俊有天分，以后这窑厂就传给你了。
"刘大山抱着儿子，指着窑厂说道。
俊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抓着那个小泥人。
那段时间，家里的饭桌上时常能见到荤腥。
母亲周桂香每隔几天就会割点肉，有时是红烧肉，有时是肉末炒咸菜。
孩子们的衣服虽然还是旧的，但至少过年时每人都添置了一套新衣。
刘大山脸上的笑容多了，晚上常抱着俊俊，教他认各种制陶工具，告诉他哪种土质最好，怎样的火候最合适。
前年夏天，隔壁县的泰和发生特大龙卷风。
导致很多瓦屋受损，瓦片一时间很紧俏，刘家的瓦片库存不够，错过了这次赚钱的机会，刘大山错误的认为龙卷风会年年有，于是带领工人加班加点的烧制瓦片，库存比往年增加了三倍，为了加大生产，刘大山再次向信用社贷款，梦想着等到明年大赚一笔，不想事与愿违，这两年风调雨顺，积压的库存一时难以消化。
更可气的是邻村也开了家瓦窑厂，老板是个能说会道的外乡人，不但价格压得低，还允诺送货上门。
接着，烧窑用的煤价涨了，运输费用也提高了。
刘大山不善言辞，几次去谈生意都被人抢了先。
有一回，乡里中心小学要翻修校舍，需要大批瓦片。
刘大山本以为十拿九稳，毕竟他的瓦片质量摆在那里。
谁知那个外乡人不知通过什么关系，竟然以更低的价格拿下了订单。
刘大山闷着头在窑厂坐了一下午，抽了整整一包烟。
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
有一批送往县里的陶罐，因为装窑时摆放得太密，受热不均，出窑时竟然裂了小半。
客户拒收货物，还要求赔偿损失。
刘大山无奈，只好将积攒的那点本钱都赔了出去。
窑厂的资金周转一下子变得困难起来。
工人们的工钱开始拖欠，买原料的钱也捉襟见肘。
刘大山不得不辞退了两个工人，只剩下一个老师傅帮忙。
大部分活计都得他自己来干，每天起早贪黑，忙得团团转。
招娣敏锐地感觉到家里的气氛变了。
父亲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泥土味里混杂着越来越浓的烟酒气。
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发呆，眉头锁得紧紧的。
有几次，招娣深夜起床，还看见父亲在算账，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最后总是化作一声长叹。
母亲周桂香唉声叹气的次数也多了。
她开始和来娣、盼娣商量着去找点零工补贴家用。
"听说遂川那边茶园要人帮忙采茶，一天能给十块钱呢。
"一天晚饭后，周桂香对两个大女儿说道。
大姐来娣今年十七，小学毕业后就一首跟着母亲周桂香在家务农。
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妈，我去吧。
家里弟弟妹妹还需要你照顾，盼娣学习好，马上就要中考了。
怎么的也要让她读个中专。
"二姐盼娣立刻反驳："家里现在这个样子，哪里供得起我上中专。
中考完后我也采茶。
"姐妹俩争执不下，最后还是周桂香拍了板："都别争了，来娣去吧，盼娣你好好读书，能考上中专最好，考不上到时候再说。
"招娣默默地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知道，二姐的成绩都很好，老师都说她是考中专的料。
饭桌上的欢声笑语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和忧虑。
常常是一顿饭吃完，都没人说上几句话。
只有懵懂的俊俊，还会叽叽喳喳地说着学堂里的趣事，试图逗大家开心。
"今天老师夸我字写得好呢！
"俊俊挥舞着筷子，小脸上洋溢着自豪，"老师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能当个大秀才！
"刘大山勉强笑了笑，摸摸儿子的头："好，俊俊有出息。
"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眼神又重新变得沉重起来。
招娣看着弟弟天真无邪的脸庞，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慌。
她注意到，父亲看俊俊的眼神里，除了疼爱，还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担忧，又像是愧疚。
更让招娣担心的是，母亲开始悄悄地变卖嫁妆。
先是那个外婆给她的银镯子，后来是那对耳环。
有一天，招娣甚至看见母亲偷偷地把珍藏多年的一块绸缎料子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包好，像是要拿到镇上去卖。
招娣不敢问，只能更加勤快地帮忙干活。
她每天早早起床，帮着母亲生火做饭，放学后第一时间赶回家，喂鸡喂猪，打扫院子。
她还偷偷带着俊俊去河边捡柴火，好省下买煤的钱。
然而这些努力对于窑厂的困境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眼看年关将近，要债的人开始上门了。
第一个来的是煤老板，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
他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声音大得整条街都听得见："刘大山，这煤钱你都欠了半年了！
今天要是再不给，我可就来你家过年了！
"刘大山赔着笑脸，又是递烟又是倒茶："王老板，再宽限几天，就几天。
等结到账，马上就给你。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煤老板，信用社的信贷员又来了。
这次刘大山实在没办法，只好到几个弟弟家凑了点钱，勉强抵了利息。
招娣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
等要债的人都走了，刘大山一个人坐在漆黑的窑厂里，久久没有回家。
招娣偷偷去找他时，看见父亲正对着一堆废掉的瓦片发呆。
月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显得格外苍老。
"爸。
"招娣轻声叫道。
刘大山回过头，招娣惊讶地发现，父亲的眼圈是红的。
"招娣啊，"刘大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爸对不起你们，让你们跟着受苦了。
"招娣摇摇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父女俩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一起走回家去。
那天夜里，招娣做了个噩梦。
梦见窑厂着火了，熊熊烈火吞噬了一切。
她拼命地想冲进去救俊俊，却被浓烟挡住了去路。
惊醒时，她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心跳得厉害。
她悄悄爬起来，走到俊俊床前。
弟弟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笑意，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招娣轻轻给他掖好被角。
窗外，残月如钩，冷冷地挂在天边。
禾水河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对岸的群山黑黢黢的，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招娣望着远方，心里充满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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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和来娣、盼娣商量着去找点零工补贴家用。
"听说遂川那边茶园要人帮忙采茶，一天能给十块钱呢。
"一天晚饭后，周桂香对两个大女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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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天早早起床，帮着母亲生火做饭，放学后第一时间赶回家，喂鸡喂猪，打扫院子。
她还偷偷带着俊俊去河边捡柴火，好省下买煤的钱。
然而这些努力对于窑厂的困境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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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声音大得整条街都听得见："刘大山，这煤钱你都欠了半年了！
今天要是再不给，我可就来你家过年了！
"刘大山赔着笑脸，又是递烟又是倒茶："王老板，再宽限几天，就几天。
等结到账，马上就给你。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煤老板，信用社的信贷员又来了。
这次刘大山实在没办法，只好到几个弟弟家凑了点钱，勉强抵了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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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要债的人都走了，刘大山一个人坐在漆黑的窑厂里，久久没有回家。
招娣偷偷去找他时，看见父亲正对着一堆废掉的瓦片发呆。
月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显得格外苍老。
"爸。
"招娣轻声叫道。
刘大山回过头，招娣惊讶地发现，父亲的眼圈是红的。
"招娣啊，"刘大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爸对不起你们，让你们跟着受苦了。
"招娣摇摇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父女俩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一起走回家去。
那天夜里，招娣做了个噩梦。
梦见窑厂着火了，熊熊烈火吞噬了一切。
她拼命地想冲进去救俊俊，却被浓烟挡住了去路。
惊醒时，她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心跳得厉害。
她悄悄爬起来，走到俊俊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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