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在兰州养的白皙水嫩的皮肤，早在回家的那个晚上冻出了高原红，此刻她蜷缩着身体，将脑袋埋在大红色的头巾里，和一旁生她气的陈阿姨往家里赶。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喊住了她: 这不是杨小花吗?
我妈抬起头，看到对方骑在骡子身上，正在朝她笑，而陈阿姨看了他们一眼，招呼都没打的就朝前走了。
强劲的风吹得我妈睁不开眼睛，半天她才认出对方是以前经常在她摊位上吃饼子的小贩。
她笑了起来，问道: 今天收摊这么早吗?
可不是吗?这天气上午时还好好儿的，这会突然刮这么大风，我怕一会儿又下雪，回家的路不好走。他说着从骡子背上跳了下来，边拆卸骡子背上的一个袋子，边说，听说你和张老三两口子去了兰州挣钱了，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了，都没有吃过热乎的饼子面条很想念你的厨艺呢
他说着很爽朗的笑了起来，随后将那个袋子放到我妈面前说: 今天回家的早，蒜苗和大葱都没有卖完，这点你拿回去过年吃吧
那个袋子很满，看起来很重，我妈连连摆手说: 这哪行啊?你快拿回去，下次逢集再卖吧
那个人一步跨到了骡子背上，说: 不要客气，我家别的没有，就水果蔬菜多。你不要嫌弃，就当我去年坐在你火炉跟前的取暖费吧袋子可能有点重，但咱们前面就要分路了，今天天气不好，我怕再晚了回不了家，要不我直接给你送你们家里去
那人说着，又豪爽的笑了起来，不和你多说了，我要赶路了。
驾一鞭子抽下去，我妈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人连同骡子都消失在了拐弯处。
我妈常说，我们那地方处于亚热带和亚寒带的交界处，而交界线就是我家屋后的那座大山。
山的那边，气候温暖，西汉水蜿蜒向东流去。
就算是在最为寒冷的时候，山那边的山顶也很少积雪，西汉水的河面更是波光粼粼，很少有被冰封的时候；因为气候原因，山那边的田里能种出很多我们这边种植不出来的水果蔬菜，像西瓜西红柿之类的他们都不缺，不仅如此，就算是到了冬天，他们那边的蔬菜也能绿油油的生长的土地里。
而我们这边就不一样了，虽然只隔了一座山，但我们这边寒冷异常，冬天，山顶的积雪不化，几百斤老黄牛都能过冰面，就算是到了春天，桃花杏花都开了，也很可能会降一场雪，将好端端的花儿都杀掉。
因此，在那个年代，山那边的人基本都是以向我们这边贩卖水果蔬菜来获得经济来源的，所以在每个逢集天的清晨或者下午，总会有山那边的人骑着骡子，三五成群的从我们村路过，留下一串串清脆的铃铛声。
我妈说，她儿时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家门口看着那些人骑在高高的骡子身上，很有节奏的在她面前走过，而那时，她是多么希望那群人中能有一两个我家的亲戚，这样，她也能去骑骑那么威风的大马。
当然了，有这想法的不仅我妈一个人，整个生活在我们这边的人都想和他们做亲戚，这样的话，家里就可以有取之不尽的水果蔬菜了。
但是，那个送给我妈蔬菜的人并不是和我妈有多熟。
我妈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扛起袋子就朝家走去。
风还是刮的那么大，我妈虽然很瘦小，但是干惯了体力活，那一袋子的东西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可是没有带手套，她的手指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没走几步，她就觉得凌冽的风不停的往自己的手指皮肤里钻。
她停下脚步，想把袖子拉出来包裹住手，可正在这时，提前的离开的陈阿姨从大路旁的一棵大树下跳了出来，并叫了一声我妈的名字。
我妈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楚对方是陈阿姨时，她问: 哎哟你不是生气走了吗?你这突然出来，吓死我了
陈阿姨看着那个岔路口，说: 我本来打算是要先走的，但我看到了你家亲戚那么帅气，就留下来多看了几眼。
哦? 我妈已经知道陈阿姨打的什么主意了，她将袖子拉到手中，将整只手都包裹起来后，又将那个袋子扛在了肩头，向前走。
你家这亲戚可真大方，一送就给你送这么大一袋子菜，这应该能吃到明年三四月吧陈阿姨说道。
应该可以吧我妈说着。
那这么多菜，等到时候天气暖和了，不会坏掉吗?陈阿姨又问。
这里头不是蒜苗就是大葱，等我回家，给他放到地窖里，肯定没那么容易坏
风太大，天气太冷，我妈说句话都觉得费劲儿，但小人不能得罪。她将肩上的袋子放在了地上，对陈阿姨说，姐，快过年了，你家蔬菜也没有买吧?
陈阿姨正在等这句话呢，她赶紧说: 是啊这不才腊月初吗?我怕买太早会坏掉
我这儿这么多，给你拿一些吧你过年就不买了。我妈说着，去解系袋子口的绳子，陈阿姨假意拒绝了几句，在看到胖胖的蒜苗后，笑了起来，哎哟你这亲戚可真够意思，你看看这蒜苗子多好啊
是啊我妈说着，又往袋子里面扒拉了两下，果然只有大葱和蒜苗。
我妈是大方人，她分了很多蔬菜给陈阿姨，同时又将无法带她去兰州事情解释了一遍。
不知陈阿姨是因为那两捆蔬菜，还是真懂得了我妈的难处，竟然高兴的说她都明白。 回到家时，我婆看到我妈带回家的蔬菜，诧异的问: 小花，这一袋子蔬菜哪儿来的?你买的吗?菜又不能当饭吃，你买那么多菜干嘛?
今天不是突然变天了吗?这菜是我认识的一个大哥在路上送给我的。我妈将冻得麻木的手压在被窝里，对我婆说。
哎哟那你有时间可得给人家送几个你做的猪油饼子我婆说道。
我妈答应了声，又将冰凉的脸在埋进了被窝里。
我睡着以后，我妈才有时间考虑张嫂包天所说的事情， 计划生育这项政策，我妈之前就听过了。国家提倡少生优生，要对已婚已孕的适龄女性进行结扎手术，但是很多人为了生儿子，东躲西藏的，就是不配合。没办法，工作人员只能在村长的带领下，三更半夜闯进他们家里强制结扎。
我妈以为这样的事情只是听听而已，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考虑了。
关于这项政策她也在报纸上看到过，她当然觉得报纸上说的没有错，可是想起张嫂躺在床上的虚弱样子，她不禁有些害怕。
如果她现在和张嫂一样，挨上那么一刀子，那她开年还怎么去兰州啊?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她现在都不能做哪个手术。
第二天一大早，我妈就找到了我爸。
在看到我妈的那一刻，我爸冷哼一声，问: 你不是让我不要和你说话吗?现在又来干嘛?
我爸拿着本书，歪着头说道。
我妈虽然讨厌我爸，但她还是冷静的说明白了自己的来意。
可是听我妈说完，我爸依旧无动于衷，他以天气不好，路不好走为借口，再次说等过段时间再去。
搞计划生育的就在乡里，说不定哪天他们就闯进来了，我妈等不及了，她生气的对我爸说: 冬天天气一直这个样子，谁知道天什么时候晴?再说了，就算天晴了，那雪就融化了，到时候路上满是泥泞，更不好走。所以，不管天气怎么样，明天你都得陪我走这一趟
你就这么急着要跟我离婚?
怎么?我妈冷笑一声，问: 你这又不想和我离婚了?
怎么可能?我爸说着，声音大了起来，他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还什么为了去兰州挣钱才不愿意结扎的。我看你就是害怕以后为别的男人生不了孩子所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搞计划生育的会不会计划你，你以后能不能生孩子，那都是你以后男人要考虑的事情我现在凭什么为了你以后男人的事情，在这大冷天的，和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弄什么离婚证明?
我妈极度无语，她冷冷的说: 杨茨镁，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明天不和我去一趟民政局，我回兰州第一件事情就是告诉你和童若娜的那些同学事情的真相。我倒是很想看看，要是大家都知道童若娜这个校长千金是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大家会是什么反应。
杨小花我爸生气了, 他问我妈，你这是威胁我?
你也可以试试
我爸没办法了，最后咬了咬后牙槽，同意了我妈去民政局离婚的请求。
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当他们第二天到明政局, 向工作人员来意时，工作人员问: 结婚证呢?离婚的话, 得有结婚证。
没……没有结婚证，但我们是事实婚姻啊我妈说。
那个工作人员在我妈脸上看了一眼，问: 你们多少岁啊?
我马上就 20 了，他快 23 了。我妈说。
你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有到，怎么离婚?你们现在就属于非法同居。非法同居，谁给你们办离婚证啊?
那……那怎么办啊?我妈又说, 那能不能写一张纸，上面写清楚杨茨镁和杨晓花什么时候离婚, 然后再盖个你们的公章啊?
你说的轻巧，公章是那么随便就能盖的吗?
结婚是堂堂正正结的, 我妈不想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离掉。
她还想对工作人员说点什么，但被我爸拦了下来, 我爸说: 咱们就像其他人一样，直接分开就行了, 办什么离婚证?整这么些虚的干什么啊?
你说的轻巧我妈说着，转身就走, 我爸跟在她的身后，讽刺道，那你有本事让人家给你开个证明啊?你就这点本事啊
我妈停下脚步，对他说: 既然民政局开不了证明，那就将参加过我们婚礼的那些人再请来。我们结婚时，有他们作证, 现在要离婚了，怎么能没有个证明人呢?
什么?我爸觉得我妈疯了, 他说，离婚还请人来，杨小花, 你不嫌丢人啊?
你都不嫌丢人，我怕什么?
我妈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