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赏了我千两银、万亩田。
他声音很冷,没了往日的柔情。
未来太子妃眼里揉不得沙子。
你走吧。
不过,若实在无枝可依,再等三年五载,孤可接你回来。
我笑了笑,好。
可我没等他,而是连夜去了千里之外的定州。
又过两年,我得了门好亲事。
成婚前夕,我那温文尔雅的夫婿忽然开口。
有位贵人途经此地,明日会来做客。你见了他,要小心些,别冲撞了他。
1
我怔了怔,下意识开口。
这位贵人,是从长安来的?
裴氏是当地豪族,在定州一带可以说是只手遮天。
能被裴夙称一句贵人的人。
我只能想到那处遥远的长安城。
裴夙点头。
我的呼吸顿住。
有点紧张。
跟裴夙相识这两年,他只知我是个寡妇,孤苦伶仃。
并不知那早死的丈夫,是我胡诌的。
我的过往,其实很是见不得光。
眼下长安来了贵人,万一这人曾在东宫见过我……
想了想,我正准备再问问这位贵人的身份。
外头就有人叩门。
郎君,贵人要见您。
闻言,裴夙不敢耽搁,随意交代了我两句,就快步离开了。
夜里,恍恍惚惚的时候。
我做了个梦。
梦到我跪在地上。
触目所及,是一角绣着金龙彩云纹的衣袍。
男人的声音很淡。
听不出什么情绪。
蒋氏女出身清流、貌美端庄,是孤中意的太子妃人选。
但她有言在先,成婚前,你必须离开东宫。
你可有怨?
我叩头,妾不敢。
2
再睁眼,天还未亮。
丫鬟们进了门,给我梳妆。
屋子里热闹得很,一片奉承声。
娘子好福气,裴二郎名满天下,满定州的姑娘们啊,就没有不想嫁他的。
裴夙当然很好。
他性情端方,又是文武全才。
知道我死了丈夫,也不曾看低过我。
他只会认真地看着我,跟我说。
姑娘医者仁心,是在下见过最坚韧的女子。
能得你为妻,是我三生有幸。
想到这里,我低下头,笑了笑。
之前的担忧,也冲淡了许多。
是我想太多了。
在东宫的那些年里,我甚少出门。
偶尔出门,也都蒙着面纱,没人知道我的全貌。
就算这位贵人曾见过我,应当也是认不出来的。
至于那人。
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每日忧心朝事、日理万机。
哪里会来千里之外的定州?
我当初来这里,不也正是抱着此生不再见他的念头吗?
3
站在喜堂上。
我牵着红绸,手心有一层细汗。
堂上人很多。
那位贵人也在。
但他一直没有说话。
我只听到有人在悄悄地议论这人的身份。
这是谁啊?定州竟有这般人品相貌的人物。
我也没见过,不过看裴家人的态度,此人非富即贵啊。
也不知娶妻了没有?我娘家有个侄女,生得极标致……
应是娶了的。我方才瞧见有个貌美女郎同他是一道来的,只是这会儿入了后院。
我听了,没怎么放在心上。
只想着: 今夜一过,我便是裴家妇了。若这人跟他的夫人届时还在此处,那我免不了要上心些。
很快,拜完堂。
临出门时,被人簇拥着,我打了个磕绊,差点摔倒。
就在这时。
有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我。
又很快松开。
隔着嫁衣,我感受到了他滚烫的掌心。
我连忙开口,多谢。
扶我这人并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饶是隔着盖头,我也感受到了一股威压。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一句。
夫人瞧着倒有些眼熟。
像是我的一位故人。
我心神一凛。
这道嗓音,我听了那么多年,几乎要刻在骨子里。
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这时,我只庆幸,自己从长安离开后,生过一场重病。
坏了嗓子。
如今说起话来,跟从前,只有三分像了。
所以,声音对不上,不过是眼熟而已。
堂上很快安静下来。
直到有人开口,孟娘子是普济堂的医女,妙手回春,兄台许是从前见过她。
这话一出,堂上的人都笑了。
对啊,去年我家妹子染了重病,若非孟娘子,只怕早就香消玉殒了。
是呢,我们这些人,哪个没受过娘子的恩惠,真真是活菩萨。
面前这人的目光终于从我身上挪开。
他的语气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哦。
夫人姓孟?擅医?那便是我认错了。
裴夙也在一旁笑。
世上女郎众多,有相似之处,不奇怪。
说着,就牵着我出了门。
我松了口气。
是了,我已改名换姓,不叫林晚了。
而是孟筝。
他也从不知我擅医。
在他心里,我只是那个每日在后院等他垂幸、柔弱又天真的妾室林娘子。
当夜,裴夙饮了不少酒。
好在他酒量十分不错,看起来还算清醒。
他拥着我上了榻,手落在我的衣带上。
我记挂着方才在喜堂的事,握住他的手,问他,对了,夫君可知那位贵人打算何时回长安?
左不过就这几日了。
几日……
我思索片刻。
那看样子,我还得想法子避上一避。
听说他还带了女眷,按理说,我应该出面招待一二。
可普济堂这几日有些忙。
当朝储君亲临婚宴,我却一直不露面,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裴夙蹙眉片刻,最后一笑。
无妨,你只管去忙你的,裴府有我。
4
次日,天一亮。
我便跟着裴夙去拜见了裴府的长辈。
裴家人都极和善,我才来定州时,还在裴府借住过一段日子,同他们关系很不错。
如今进了门,自然也没有想象中高门大户里的架子。
出了主院,我便离开裴家,去了普济堂。
进了医馆,掌柜见了我,有些疑惑。
你怎么来了?不是已告过假了?
我叹口气,有些难受。
是啊,若不是某位天杀的贵人,我也犯不着成婚次日就来医馆坐诊。
我告过假这事,不要让别人知道。
他沉吟片刻,怎么?这高门贵妇不好当?
我摇头。
成婚前,裴夙就同我说过。
他并不反对我抛头露面,我想做的事,他都支持。
没什么,是我挂念你们,这才迫不及待来了医馆。
掌柜被逗笑,也没再多问,成。
正午的时候,裴府的小厮忽然来了医馆。
府上那位贵人带来的娘子有些头疼,老夫人让您回去帮着瞧瞧。
我一听,差点眼前一黑。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
郎君跟贵人一道出城前交代过,不许来扰您,可……
听了这话,我反而高兴起来。
他出城了?
小厮点头,还以为我问的是裴夙。
是呢,郎君对少夫人可真好。
我没空再听这些,他话音未落,我就已经上了马车。
嗯,回吧。
到了翠竹轩外,我犹豫片刻,才推开门。
我想,我知道里面那人是谁。
蒋姝。
长安城才色双绝的一颗明珠。
蒋家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长房嫡女。
更是那人相中的太子妃。
我见过她。
太子赵徽选妃之时,皇帝命人往东宫送了不少美人图。
蒋姝那一幅,摆在最上面。
我给赵徽奉茶时,无意将茶水泼在了那幅画上。
他当即便生了怒,冷冷道。
滚出去。
再有……
便是我离开长安城那日,她正好同赵徽相伴出游。
轰动了整条街。
我素衣素面,匆匆一瞥,便出了城门。
从此不做东宫妾,只是无根萍。
5
可我没想到,推开门。
竟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
不是蒋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见过,我却莫名觉得她有点眼熟。
这两年,他娶了妻,竟还又纳了妾吗?
或许,他已然有了孩子?
想到此处,我又记起自己从前喝过的那一碗碗避子汤。
真难喝啊。
榻上的女子瞧见我,眸光微微一亮,然后开口。
你就是裴郎君新娶的夫人吧?生得真好看。
我回,是。
我替她诊完脉,又开了药方子,准备离开时。
她却一把攥住了我的手。
她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你那可有……助益于房事的药?
我一惊。
赵徽莫非……
可我记得,他分明很行啊。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想法,她连忙摆了摆手。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夫妻之间的情趣而已。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未承想这位金尊玉贵的东宫太子,如今竟还有这种癖好?
我沉默片刻。
可你身子还没好。
她解释,我们以后再用。
我摇了摇头,不行。你近日最好还是不要行房。
话音落下。
她扭过脸,有些气闷。
那好吧。
我没多说,出了院门。
可走了没两步,我便听得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
我侧身,躲了起来。
不多时,便看到了来人。
是赵徽。
他从长廊的另一头走来,锦衣玉带、清隽英挺。
看起来,竟比当年更不近人情了些。
到了院门外,赵徽却突然停了步子,往我这个方向望过来。
我一瞬间慌了神。
他不会看到我了吧。
然而,他并没有过来,他只是问身旁的侍从。
你方才说,裴夙那位夫人来了?
是,宛娘子不舒服,请她来看了看。这会儿应当已经走了。
说着,侍从看了眼赵徽的脸色,又问。
殿下若是不放心,卑职再去将裴夫人请过来?
我站在角落里。
一瞬间心跳如鼓。
不过好在,赵徽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他道: 不必。
6
这日夜里,我跟裴夙相拥而眠。
跟那人比起来,他称得上温柔。
这一整日,我脑子里仿佛都有一根弦在紧紧地绷着。
到了此刻,夜深人静。
才得以慢慢放松下来。
他披衣下了榻,准备抱我去沐浴。
就在这时,外头却传来一道声音。
裴夙。
竟然是赵徽。
我的手正握在裴夙胳膊上,闻言,下意识用了点力。
裴夙发出一道闷哼声。
屋子内外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我听到赵徽的声音,清润好听,很淡定。
抱歉,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