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尔,卫隐也不再讲话,我两肩并肩,共同迎接着夜色和拂面的江风。
等乌漆嘛黑的夜色开始翻滚,我的脖子终于累了,不堪重负地垂下,可惜,不是春节,没有烟花。
忽然,卫隐起身进了简约帐篷。再回来时,手里多出一个矿泉水瓶,他神秘兮兮地撞撞我的肩膀。
干嘛?我偏过头去。
他咧嘴一笑,你不是要看烟花吗。
只见他将矿泉水瓶放在手机屏幕上,而后摁了下侧边播放键。
须臾,一朵朵精妙绝伦的烟花从屏幕里升腾而起,生动地跳跃在矿泉水瓶身上,将整个瓶子照映得五彩斑斓,犹如 3D 动画。
儿时看《神雕侠侣》,不明白杨过到底哪里打动了郭襄?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子,她竟选择在峨眉山上孤独终老。
直到,我十七岁那年,也遇见了一场烟花。
我终于明白那句: 我只是喜欢峨眉的雾和霞,像极了十六岁那年绽放的烟花。
这也导致,有段时间,我很喜欢飞儿乐队那首《我们的爱》。
最钟意的不是高潮部分,而是那句从此以后我都不敢抬头看。
经历了水瓶烟花后,我再也不期待那些抬头就能看见的景致。它很美,可它属于很多人。只有那捧手心的灿烂,它属于我。
江堤边,赵京言和乔海棠溜达一圈终于出现。我心情大好,本想调侃他两几句,却发现海棠的情绪不太妙。小脸惨白惨白的,问什么话都答得心不在焉。
当晚我多了个心眼没回去,留睡乔家,和海棠挤一张床。
海棠戏问我是不是胖了,怎么感觉挤上去床小了些。我没好意思地收了收腹说: 都是卫隐的锅。
他来了以后,我家的伙食真是没得说。
海棠笑意盎然,卫隐这人瞧着没谱,实际还是很好心的。
怎么讲?
他不是答应给你买电脑吗?买之前特意跑来问我,女孩子大概会喜欢什么颜色。
听完,我高兴不起来。
如果他是真心的,完全可以问我。可他绕了个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时间,我也陷入了不太明朗的情绪里。海棠叹口气主动说: 今晚散步时,我用开玩笑的语气问你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他说的每个标签都和我无关。
我感受到她的失落,强自打起精神问: 他都数了哪些标签?
搞笑、擅长自嘲、没心没肺……之类的。
假的。我毫不犹豫道。
海棠一愣,你怎么知道?
这每个标签简直就是从我身上扒拉的,你看他平常像待见我的样子吗?男人啊,都喜欢口是心非。
海棠与我面对面躺一起,我能清楚看见她不停煽动的睫毛。
不一会儿,她好像想通了,轻笑。
见她展颜,我踏实了些,鼻翼抽了抽问: 什么味道这么好闻。
她抬起睡衣的袖子给我闻,是这个吗?我在一袖的清香中点点头: 还有点甜。
女孩起身下床,拿过一个玻璃瓶子给我瞧: 是这瓶香水,名字叫白茶。
嗯,还挺应景的。
白茶清欢无别事。我在等风,也等你。
*
盛夏尾巴,意料中的分别如期到来。
那时的川城还没开通直飞巴斯的航班,只能到伦敦转机。
我和我妈送他们三人去机场,大包小包,连棉絮都备上了,因为国内手工做的暖和。乔妈妈也在,不断叮嘱海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落地了就想办法通知家里。赵京言说,他提前拜托那边的学长办了电话卡,乔海棠的也有。
乔妈妈一听,悬着的心放下大半,但还是感慨: 没到走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打心眼儿里希望你和海棠在同一所学校。你打小稳重懂事,有你看着她,阿姨总归能睡个好觉。唉,这可怎么好。
妈。海棠娇嗔。希望她别将气氛弄得跟嫁女儿似的。
妄想做新郎的卫同学憋不住了,跳出来刷存在感: 阿姨,我跆拳道很棒。
再聊下去恐怕要攀比谁给的彩礼多了,乔海棠主动转移话题。她拉过我的手,将一直悬挂在行李杆上的小袋子递给我,说是送我的离别礼物。
我打开一看,是瓶崭新的香水,她的同款: 白茶。
一下子,我感觉自己整个气质都有了提升,因为我在成为乔海棠的路上又近了一步。
乔海棠: 上次看你挺喜欢的。哦,还有——她掏出一把明显刚打磨出来的钥匙,塞到我手里: 我把高中三年的笔记、和总结出来的语言学习技巧、以及一些可能对你有帮助的历史翻译资料都放在了书柜里,需要的时候你随时去我房间拿。
此时我已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完了。你这手笔大得,她肯定会嫌弃我的礼物。卫隐的声音横亘进来。
我抬头望他,便见他也卸了随身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盒子交给我。我忍不住好奇当场打开,发现是一只普通的水杯。
看我果然露出挑三拣四的表情,卫隐抢先道: 另有玄机。
我撇撇嘴,不好表现得过于势力,紧接着将目光投向不动如山的我哥。
赵京言接收到我的目光,秒悟。他说话惯然地言简意赅,却让我无地自容。
要点脸。他说。
分明远行的是他们,送礼的该是我。我不仅空着手,还好意思要。
不按常理出牌,跟我妈学的,要怪怪她
胡雪漫女士感应到了我的怨念,大手一挥毫不留恋地赶他们: 快进去吧,磨磨蹭蹭地,别误了时间。
妈,你别压抑自己,想哭就哭吧。我忍不住劝她,逞强不是好习惯。
话音刚落,胡雪漫的信息铃声响起。我不小心瞥了一眼,发现是她的牌搭子,问她怎么还没到,儿子能有麻将重要?
见状,胡雪漫女士有些着急了。
你们走不走啊?她问: 不走我先走了哈?
赵京言: ……
卫隐: ……
海棠: ……
感谢我妈,将离别画面搞得一点也不伤感,免了我流眼泪的风险。
而且当晚,她果然战到深更半夜才着家。突然空荡荡的屋子让我无端失眠,忍不住起床倒水喝。
我妈进门一开灯,猛然发现我站在客厅喝水,啊地尖叫了一声。
起初,我以为是我的神出鬼没吓到了她。半分钟后,我才意识到,是卫隐送的水杯吓到了她。
因为杯底是一只猪鼻子,而我喝水的动作正好将鼻子戴在脸上。
别有玄机。
卫隐的声音在我脑子里重播,气得我牙痒痒,立刻跑回房间打开电脑,给他的 QQ 留言——
从现在开始,我的终生志向就是嫁进你们卫家。吃你的、喝你的、分你的家。
消息出去,很久都没有回复,我等睡着了。翌日清晨,消息还是没回应。看看时间才意识到,他和乔海棠应该还在转机的路上。
不一样了。
打量着熟悉的房间,吸着冷清的空气,我终于不得不承认。饶是我适应能力再强,此刻也有些悲伤。
我突然理解了我妈卖房的原因。
不止是因为打麻将,更多是不想睹物思人。不想在这个与我爸共同生活过的环境下,反反复复地撕着伤疤。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何谓留下的,比离开的煎熬。
国外大学的校内宿舍基本都是以本地学生优先,国际学生则租住在学校承包的校外公寓里,每天由固定的校车接送。
初到巴斯,海棠一切都没摸熟,只得倚仗卫隐,上上下下都同他一起。
而且公寓是男女混住式,卫隐的房间就在海棠隔壁。
他还记得我斩钉截铁那句,海棠不会给他任何回应,于是在 QQ 上挑衅我说,他已经从楼下租客变成隔壁邻居,完成了进度条的飞跃。假以时日,搞不好就会告诉我恋爱的消息。他要亲自向我示范,什么叫人定胜天。
不是没这个可能。
一向坚定的我,突然不那么坚定了。因为海棠远在异乡,心理上容易把同伴当作最亲近的人,卫隐又很会耍花招……
海棠虽然不吃花里胡哨那套,可卫隐会将花招耍得特别不露痕迹啊。
譬如, 在她遭遇同屋挑衅的时候站出来,为她撑腰。
海棠的同屋是个外国人,不仅喜欢呼朋引伴、彻夜开 party,还喜欢二十四小时开空调。海棠自幼患有慢性过敏性鼻炎, 对空气中的微尘和颗粒物过敏。空调日久,她常常出现不舒服、小感冒的症状, 完全无法进入学习。
同屋显然知道她是软包子性格,轻声细语说了几句,却毫无收敛的迹象,直到卫隐出面找到公寓管理员。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直接帮海棠换了新室友。
不仅如此,海棠因为倒时差常常错过校车。于是刚落地没几天, 卫隐就搞到一辆二手车负责接送她,因为二手的不需要再去注册上牌照。
这年头除了花钱买平安, 还能有什么办法。和我妈卦时,她唏嘘不已: 看来你哥凉凉了, 干不过人家。
我白眼一翻,您老能别上网学些乱七糟的吗。
互联网时代, 你让我别上网,和叫我去死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收费站还缺不缺人, 想推荐我妈,一名专业级抬杠运动员。
但偶尔想想, 她性子生成这样,我还挺庆幸的。这样我们娘俩就能斗得你来我往,日子不至于过得跟死水一样。
*
2017 年,及至我高三,大家的状况还是寻寻常常。
那时候我课业与雅思备战都吃紧,和卫隐已经减少了联系。
不意外, 早就说过,我对他而言, 只是赵京言与海棠的妹妹,是一个可以没有名字的女孩某。
所以我并不知道他和乔海棠究竟发展成什么样,细节如何。但肯定没到谈恋爱的地步。
否则夙愿得偿, 他早就天下传唱,等不到我追问。
就当我以为日子会这么顺风顺水过下去。
一场伦敦街头抗议混战,打破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