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有鬼

盛夏的夜风在巷口徘徊，湿气与垃圾桶的异味混着，令城市明明灯火通明，却悄悄藏着一角沉默。

苏离一边用纸巾擦拭着刚刚不小心沾上的冰糖葫芦糖浆，一边嘴里吐槽：“运气也太离谱了，能不能有一天多给点体面？”

他放下手里的竹签，刚准备走向便利店灯光下，却被一阵忽冷忽热的异动拽住了注意力。

巷子最深处，亮着一排奇怪的灯。

是青色的盏，幽幽地晃着，像是有猫眼在盯。

他下意识揉揉眼，心底一边叫苦，一边收紧背包带子。

——他知道，这种光绝对不是常人眼里该有的温度。

城市传闻，全城独一份的“鬼市”，只有极少数人能看见，据说是活人和鬼魂做交易的地方。

心跳奇怪地加速，苏离犹豫了一秒，却突然想到最近接的一份“法事”委托：有个家长说自己儿子上课时会突然说胡话，时不时自言自语，还爱躲在黑暗处偷笑。

苏离原本以为只是顽皮捣蛋，这会儿却隐约觉得，那孩子的行为，和这股怪异的阴气一拍即合。

一只流浪猫从他脚边闪过。

他苦笑着扬声：“喂，老天，今天你让我苏离破财还是破胆？”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细微脚步声。

他警觉回头，一个身影缩着脑袋，正抱着课本急急穿过巷子。

正是那位传说中“闹鬼”的孩子——小捷。

他的眼睛空洞无神，嘴巴微微咧着，像是在发自内心地偷着乐。

苏离心跳一漏，下意识捏了个结印。

小捷却突然停下来，望向鬼市灯火，灯光被风一吹，影子像水波一样晃进少年的眼眶。

只见他唇间嘀咕：“好漂亮......好多朋友。”

听到这句话，苏离眉头跳了起来。

来不及多想，他快步冲过去，一把把小捷拉到身后。

然而触碰的刹那，一阵冰凉从那孩子的胳膊首窜指尖。

小捷身上的温度，低得诡异。

“行了，小兄弟，你生命这么美好，世界多可爱，别往不明灯火扎堆啊！”

苏离强行挤出轻松的笑，却发现小捷背后，一个模糊的影子正仰着头贴近男孩，嘴角拉得长极了，露出诡异的白牙。

这不是第一次了。

苏离心头苦笑，果然自己的“好运气”还是这般独特。

——这回，才是真正闹鬼了。

鬼市里忽然有低语声起伏，如蚊蝇嗡嗡。

苏离知道，不解决眼前的小鬼事，就别想全身而退。

他在心里默念口诀，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空中凭记忆画出咒轮。

凑巧他的术法够实用，就是体面不足、场面不够神秘被老前辈称为“现代快消品”——偏偏每次都能运气好成。

“别乱跑。

相信哥哥。”

苏离一边对小捷示意，一边转身面向那缠绕孩子的鬼影，“你要是愿意好好聊聊，我给你送阴司打折券如何？”

鬼影忽然停住，像被调侃怔住。

鬼市青灯下，重重叠叠的鬼魂也有的哈哈怪笑，有的发出嘶哑惊呼。

苏离借着这片刻，往鬼影身侧掏出几张画着可乐罐的破旧符纸。

“小弟，没喝过快乐水？”

他笑得欠揍，把符朝鬼影脑门一抛，“尝尝都市限定口味——施法请闪开！”

符纸一下子炸成一团金黄火光，空气“啪啪”作响。

那鬼影暴退三步，口中发出象征不满的呲声。

与此同时，青灯色愈发明亮，仿佛全场都聚起劲来自看热闹。

市里的鬼怪们，有的竖起了大拇指，有的摇头叹息。

小捷仿佛忽然清醒了些，一双黑眸带着疑惑和恐惧望向苏离。

“哥哥……”他嗫嚅着，藏在背后的手悄悄攥紧。

苏离毫不犹豫地把他护到身侧：“没事，哥哥在这儿。”

同时，趁势把一张朱红咒符贴在小捷后脖颈上。

符纸渗进皮肤，孩子身体轻颤，一股黑气如蚱蜢扑灯般冲出体外，首扑青灯。

这下鬼市不安分了。

数不清的光怪陆离身影围上来，好奇地张望着那股逃窜的冤魂。

苏离对着阴影所在的青灯微一鞠躬，嘴里不忘打圆场：“各位，今天上新，滨海城市限量绝版冤魂一只，走过路过不错过！”

场面竟然一时有些热闹。

有胆大的鬼怪还真想上前竞价，却被青灯下的鬼差一声呵斥：“不许捣乱，生死有律！”

市井传说的鬼差，也在鬼市守秩序，验证苏离的推测没错。

只见那披黑绸衣袍、挂铜铃的鬼差，三步踏来，身上阴风嗖嗖，一对三角锐利的眼注视着苏离和小捷。

苏离不慌不忙：“长官，这小鬼迷路，实属意外。

小的给孩子扎了个‘回家符’，绝不干预你们公务流程。”

青灯的光影下，那鬼差扫了他一眼，突然嘴角翘起一抹细不可察的弧度。

“有胆量，亦有胆识。”

鬼差低声道，“但世间阴阳混乱渐起，你这样的阴阳师——管得多了，恐怕守不下。”

苏离一愣，还没来得及反驳，只见鬼差袖袍拂过，空气瞬间转冷。

鬼市的灯盏似乎一下子远了，许多鬼影也都消失不见，阴影之下，只剩他们三人和寂静。

他正生出苦笑，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伴着警笛划破夜色。

转头望去，两名便衣警察急匆匆闯进巷口。

为首那个女子眉眼冷锐，显然正是一线侦查队的王菁菁。

“苏离？！”

王菁菁快速扫了下现场，眼神在孩子和他之间流转，终于落到孩子脖子还残存余温的咒符上，“你又乱来。”

苏离收回咒符，一边陪笑：“咳，队长，合法施法救小孩，不要记我绩点。”

王菁菁却只淡淡动了动眉，蹲身检查小捷状况，低声安抚。

警员用对讲机交代后援，一时间巷尾除了警灯和鬼市残影，混合出一种奇诡的摇摆感。

小捷呆呆看着苏离，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或许，他看到了一些平常人都看不到的东西。

苏离长长舒了口气，才发现手心汗湿。

王菁菁站起，拍了拍他的肩：“这事，得写报告了。”

“你报销我符纸吗？”

她没理他，而是微微一笑，眼底带着久违的温柔。

“回总部吧。

这么大的动静，可能不止一个孩子出事。”

夜风卷来远处警车的灯光，巷道转角口，鬼市的青灯悄然熄灭。

有人盯上了这座城市，也许，这才只是开始。

苏离低头，看着怀里的符袋和沾了点糖浆的手套，嘴角终于浮出一点自嘲的笑。

他转身，和王菁菁一同走向城市的灯火，留下身后一片渐渐归于宁静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