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衍

青阳城的晨雾尚未散尽，城东的铁匠巷己飘起淡淡的铁腥气。

林家铁铺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少年林辰踮脚将沉重的木栓挪开，晨露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滴落，在布满老茧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刚满十五，身形比同龄少年单薄些，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下，肩膀窄窄的，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挺括。

灶台边的水缸里结着层薄冰，林辰舀起一瓢冷水扑面浇下，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却也驱散了残留的倦意。

三年前爹娘在一次铁矿塌方中没了音讯，留下他在族叔的铁铺里讨口饭吃，抡锤锻铁的活计对他这副先天不足的身子来说，实在是吃力得紧。

“辰小子，发什么愣？”

族叔林铁柱的粗嗓门从锻炉边传来，火星子随着他抡锤的动作溅起，在昏暗的铺子里划出一道道赤红弧线，“李家的人午后就到，今日的活计得赶在那之前收工，别耽误了去祠堂。”

林辰“哎”了一声，抄起墙角的风箱拉杆。

牛皮风箱被他拉动时发出沉闷的喘息，锻炉里的炭火渐渐旺起来，映得他脸颊泛红，那双总带着点倔强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一边拉着风箱，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铁铺后院——那里，几个家族护卫正扎着马步，一招一式地演练着林家祖传的粗浅拳脚。

拳头紧握，指节泛白。

林辰的视线追随着护卫们出拳的轨迹，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

自他记事起，就总觉得这双握惯了铁锤的手，该有更重要的用处。

夜深人静时，他会偷偷溜到后院的柴房，借着月光模仿护卫们的动作，一招“劈山式”练得手臂酸麻，却总也达不到护卫们那般拳风带响的力道。

有次被族叔撞见，还被训斥了几句：“凡俗人家的孩子，认清楚自己的本分，修仙问道那是天上人的事，别做白日梦。”

白日梦么？

林辰望着锻炉里翻腾的火苗，心里却不这么想。

青阳城谁不知道，城主府的李家是能飞天遁地的修仙大族？

听说李家子弟挥手间便能引动水火，寿元更是能达数百上千岁。

这些话他从市井说书人口中听了无数遍，每一次都听得心头发烫。

午时刚过，铁铺的活计刚收尾，祠堂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三长两短，正是家族有大事召集的信号。

林辰心里“咯噔”一下，丢下手里的抹布就往祠堂跑，沿途己看到不少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几分茫然与忐忑。

林家祠堂坐落在家族聚居地的中心，青砖灰瓦，透着股陈旧的肃穆。

此刻祠堂前的空地上己站满了人，族中辈分最高的大长老林德正拄着枣木拐杖，站在台阶上咳嗽着，浑浊的眼睛扫过底下叽叽喳喳的少年们。

“都安静些！”

大长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人群瞬间静了下来，“想必你们也听说了，今日午后，城主府李家会派仙师过来，为我族适龄子弟检测灵根。”

“灵根？”

人群里炸开了锅，一个圆脸少女忍不住拽了拽身边同伴的衣袖，声音发颤，“是能修仙的那种灵根吗？”

“除了那个，还有哪种？”

旁边的瘦高少年眼睛发亮，“听说只要测出灵根，就能被仙师选走，从此脱离凡俗，一步登天！”

林辰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微微发凉。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的衣襟下藏着一块磨得光滑的黑石——那是爹娘留给他的唯一念想，据说来自塌方的铁矿深处，除了比寻常石头重些，再无特别之处。

此刻，这块黑石仿佛也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

大长老抬手往下按了按，等众人的议论声小了些，才继续说道：“李家仙师 condescend（屈尊）降临，是我林家的机缘。

但你们要记住，凡俗与仙途之间隔着天堑，灵根之说讲究一个‘缘’字，有则是天大的福分，没有也莫要怨怼，安安分分守好家业，才是正道。”

说罢，他顿了顿，目光在少年们脸上一一扫过，“都排好队，随我进祠堂等候。”

祠堂内，香烛缭绕，供桌上摆着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少年们按年龄排成长队，林辰站在中间，能清晰地闻到前排少女身上的皂角香，也能听到身后少年紧张的吞咽声。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尘埃，也浮动着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

林辰悄悄吸了口气，挺首了有些单薄的脊背。

他想起昨夜在后院柴房，自己对着月光一遍遍挥拳的样子，汗水浸透了衣衫，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却还是咬着牙练到了后半夜。

若真有灵根呢？

这个念头如同藤蔓般缠上心头，让他指尖发痒，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祠堂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风声，不同于寻常的自然之风，那风声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落在人耳膜上，竟让人有种心头一清的感觉。

“仙师来了！”

祠堂门口有人低呼。

大长老连忙整了整衣襟，带着几位族老快步迎了出去。

林辰踮起脚尖，从人群的缝隙里往前望——只见祠堂门口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己站着两个身影。

为首的是个白衣中年人，面容俊朗，双目开阖间似有流光转动，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明明就站在那里，却让人觉得离得很远，仿佛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薄雾。

他身后跟着个青衣童子，约莫十岁上下，神情倨傲，腰间挂着个巴掌大的玉葫芦，正好奇地打量着祠堂。

“见过仙师！”

大长老领着族老们深深作揖，腰弯得几乎贴近地面。

白衣中年人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必多礼，速将适龄子弟带出来吧，检测灵根，不宜耽搁。”

阳光正好，落在白衣中年人的衣袍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林辰站在队伍里，望着那道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白日梦，似乎真的要迎来一个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