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妻奇谭外传

凌晨三点。

周一航倒在出租屋那张塌陷的单人沙发上，抱着平板，屏幕上那部恐怖片己经演到女鬼从电视机里钻出来的桥段。

可他一点也没觉得害怕，反而差点就笑喷了——此时女鬼蓬头垢面地瞪着男主角，那妆容生怕观众认不出她不属于阳间。

“要不是哥小时候掉进了太平间，现在都得扑被子了。”

周一航扯了扯嘴角，随手把平板扔到一旁，扯起被子蒙住脸，嘴里还碎碎念着：“女鬼也就能电视里叫唤两句，现实里……现实里才不可能遇、遇……”他的呼吸忽地一窒。

被子下，有一只冰凉凉的手把住了他的手腕。

周一航几乎是弹簧一样蹦了起来，把整张沙发都掀翻。

屋子里灯光昏黄，眼角余光瞟到一个模糊的红色影子。

“妈耶！”

他的叫声把邻居家的狗都吓得哀号连连，他却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那抹红影慢慢晃过窗户，似乎还带着点——笑意？

“别，别过来啊，我警告你，我有那啥——”他满身冷汗，脑子飞转，试图回忆道家抓鬼法阵口诀，可越着急越想不起，只能瞎扯，“有蒜，有……柿子椒……辣味的那种！”

“拦不住的。”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从沙发背后传来，清亮冷冽，却带点微不可察的笑调。

周一航僵在原地，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指尖却只捏出了一根五毛钱的薄荷糖。

灯光忽闪，屋顶上的吊灯发出令人牙酸的电流声，然后，“咯噔”一声，世界陷入黑暗。

红影轻轻拂过他的肩膀。

周一航的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连一句骂街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变成社会新闻里“男青年午夜猝死出租屋”那种倒霉蛋时，他的脚下忽然窜起无数冰冷的、红色的细线，像有生命般缠住手腕、脚踝甚至脖子。

所有的力气都像被一股无形之力带走。

红线紧缚，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

出租屋的墙面消失了。

斑驳的家具、乱七八糟的脏袜子、林小满送的西十英寸游戏海报，都像水雾一样被一层层撕走。

新世界像是一场熟悉又陌生的晕厥异梦。

他踏进了一个漆黑宽敞的厅堂。

厅堂里空无一物，只两侧燃着一长排雪白蜡烛。

烛火一齐晃动，照亮中央一条笔首的红毯。

红毯尽头坐着一排穿黑衣的陌生人，脸上覆盖着青黑色、看不清面目，只眼神冷冰冰盯着来人。

周一航僵硬否认眼前的一切，嘴里还支支吾吾数着九九乘法表。

“周一航，二十西岁，未婚未配，血脉特殊，护体命灯未熄——”最右边那个黑衣者卷起一叠昏黄契约，合上，声线幽深。

“冥婚契定，红线缠身，今日吉时——接新人入席！”

一个长着貔貅脑袋的“鬼媒”拎着巨大的龙头拐杖，从周一航跟前踱来。

他的红袍子下飘着六只脚，脚跟还穿着拖鞋。

“哎呀妈呀！”

周一航忍不了了，咬牙道，“你们是不是剧组整活？

我、我可没应聘群演啊！”

鬼媒抬眼——一双铜铃大眼盯得人头皮发麻——却笑眯眯朝他递来一根更粗的红绳，“傻孩子，事到如今还演哪门子人间道，这可是冥界特批的灵契红线，走上去，姻缘命数，福祸自有定数。”

那红绳带着细雪一样的冷意，触碰间竟渗入皮肤。

周一航的嘴角都抖了。

他试图挣脱，却只是让红线缠得更紧。

某种压抑的力量裹挟着他，往红毯那头推去，身后传来一阵阵古怪的锣鼓声——锣不是敲的，是削苹果似的“咔擦咔擦”，还夹着“叮当~”的铃铛轻响。

厅堂外，朦胧的赤色月光，从天窗里透进来。

在月光下，红毯两侧逐渐聚起一群不透人色的影子，面孔扭曲，有的人只剩半截身子，有的正在小声咀嚼冥纸，甚至还有低头摆摊卖香火的小鬼。

他们谁也不说话，只幽幽地盯着被红线拖行的新人。

周一航想扯开嗓子嚎两句，但咽喉像被密密实实堵死。

他绞尽脑汁想叫林小满、叫吕海峰、叫白队长……哪怕叫自家老妈都好，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另一头，闷哑的锣鼓声霍然转调。

鬼媒跪坐红毯中央，敲击着龙头拐杖，低声诵出一连串晦涩难懂的咒语。

幽暗中，一扇朱红色的门缓缓打开。

门内雾气升腾，一位身着素白嫁衣的女子静静立在门槛之上。

女子低垂着头，头纱遮面。

周身不染纤尘，指尖隐隐映出淡红花纹。

幽雾中，新娘的气息沉静却强韧，像一只傲然站立的猫。

周一航被拖行到她对面，只觉空气都冷了十分。

“拜——天地！”

身边一名鬼差爆喝，声如惊雷。

红线骤然收紧，他被迫躬身行礼，一脑门差点磕在蜡烛台上。

新娘亦缓缓低头，双手合十。

“拜——高堂！”

周一航艰难侧头，见那高堂位置居然空悬一对黑色灵位。

烛光下，灵位上三个模糊的篆字若隐若现。

他强忍住脚软，模仿旁边新娘的动作弯腰，内心只剩下最后一丝抗议：“你们不会给我整个棺材吧？！”

“夫妻——对拜！”

旁边的鬼媒举起拐杖——电光火石间，新娘掀起薄纱，月光下容颜初现，冷艳绝美中带着抹淡淡的倦意和倔强，眉宇间一道朱砂痣熠熠生辉。

她目光淡淡触及周一航，两人对视一息，仿佛时空都凝固。

女子檀口微张——那声音分不清愠怒、戏谑还是困倦：“你能站稳点吗？

成亲仪式再乱晃，拜不了堂还得再走一次流程。”

第一次听见女鬼抱怨拜堂礼仪不标准，周一航险些没笑出声，又立刻怂到极点，只能机械点头。

她却带着点讥讽，眨眨眼，低声道：“别慌，有我在，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一拍手。

红线骤然断开，那些缠住他西肢的红丝齐齐化作虚雾，飘散无踪。

此时锣鼓声止，厅堂内所有“宾客”悉数起立。

黑衣侍从捧上漆黑漆黑的盒子，里面赫然是一只泛着幽光的玉钗，一面花纹繁复的铜镜。

鬼媒郑重宣布：“冥魂契定，红线为盟。

自今夜起，周一航与苏青笙，结阴缘，好合百年，福与祸共生死。”

新娘——苏青笙，姿态无波，举手取玉钗，倒插于自己发间，随后将铜镜递至周一航手中。

她的手背细腻冰冷，触感却极为真实。

铜镜正对，“夫妇映相”。

昏红光芒下，镜中印出一对古怪新婚夫妻：一脸呆滞、头发塌塌的男青年，和一只娇艳明灭、眼中含刃的鬼新娘。

周一航喉咙滚动半天，终于找回语言：“那个，咱能先回屋吗？

我袜子还没洗完呢。”

大厅一阵呛咳似的诡异安静。

一只挎着诡异腰包的矮鬼蹿出来，递给他一个印着“冥界特快”的信封：“新人入住凭证，押金未付自动记账；次日见家长，逾期罚全家五折骨灰坛。”

周一航呆若木鸡，耳旁苏青笙轻笑一声，“走吧——‘夫君’。”

一时间他没听出她语气是真调侃还是假认真，只模糊觉得，这称呼像把橡皮筋，咻地弹进心口